电影《解密》原著作者、著名作家麦家:应该留下美好的脚印给后人看

来源:环球时报

【环球时报报道 记者 张妮】编者的话:电影《解密》近日突破3亿票房大关,闪亮2024年中国电影暑期档。影片根据茅盾文学奖获奖者麦家的同名小说改编,打造光影梦境,致敬破译密码的无名英雄。作为原著作者,麦家如何看待该电影的影视改编?《解密》的精神内核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?作为被翻译成33个语种、走向上百个国家的小说,这部文学作品走出去背后的密码究竟是什么?《环球时报》记者日前对麦家进行了专访。


电影《解密》剧照

电影《解密》的梦做得特别大

环球时报:作为原著作者,您对电影《解密》的评价如何?

麦家:作为原作者,很荣幸自己的作品能被导演、演员等这么多艺术工作者如此一丝不苟地善待。除了作者之外,我还有一个中国电影观众的身份。站在一个文艺爱好者的角度上,我觉得《解密》这部电影拍得很高级,让我有一种自豪感。一段时间以来,中国市场充斥着不少爆米花电影,往下沉去刻意讨取观众的欢心,没有把电影当作一门艺术去看待,或者是缺乏电影梦想。而电影《解密》的梦做得特别大。比如,为了追求审美效果,剧组用60吨沙子去造了一个红色的海滩。蓝色的海岸、红色的海滩、白色的云彩,它追求的是一种视觉上的、极致的艺术之美,起码我们有了一个想和国际导演诺兰掰手腕的中国电影人。

如何让家国情怀深入人心?我觉得《解密》做出了表率,它绝对不是表面的表达,而是通过向艺术致敬的方式表达对701无名英雄的敬意。让我们看到,一个主旋律的宏大叙事电影,照样可以做到艺术化、审美化。

环球时报:如何对小说进行影视改编,才是符合艺术规律的?

麦家:文学走向影视,改编是必然的,因为这是两个艺术体系。作为专业的小说家,我们一部小说一写就是几年,我们对文本做了精心的研究、酝酿,在故事层面、情感层面、逻辑层面肯定是深思熟虑的。如果导演或编剧把原作改得面目全非,首先是对原作的不尊重,也是对艺术的不尊重,那样的作品肯定留不下来。从小说走向影视就像传接力棒一样。我可能传的是第一棒,编剧是第二棒,导演是第三棒,导演后面还有一棒又一棒,大家互相尊重,互相理解,才能众人拾柴火焰高。

经典小说里肯定有很多精华和出彩的地方,导演和编剧会不会拿,会不会补,是改编特别需要讲究的一门技术。我觉得电影《解密》的团队很会拿,也很会补。我小说里缺的一些电影元素,都增加进去了。比如,增加了战争、追杀、梦境等一些更戏剧性、可视性的场景,让文字中的声光电变得更加华丽。

环球时报:您写《解密》这部小说,最想解的密是什么?

麦家:它本质上讲的是人性的故事。701只不过是一个特殊的工作场域,这个场域可能破坏了人性的自由秩序,但人是怎么在限制下,或者说负重的情况下,依然有一个不屈的灵魂,依然有强烈的心跳声,依然愿意负重前行,我觉得一定意义上来说,它是跟命运抗争的故事,是讲述人性内心秘密的故事。

不管是小说,还是电影,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,就是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密码,人的一生就是解密的过程。我们要怎样去发现自己,怎样去认知世界,怎样和世界去相处?没有标准答案,它是复杂的,就像人生一样,就像我们的命运一样,有讲不完的内容。整体上来说,小说《解密》的精华绝对不单纯是一个谍战故事,妙就妙在这里,如果单纯是谍战小说,它不可能走到今天,更不可能走到上百个国家。

告别“谍战三部曲”

环球时报:现在您已经从此前的成名作“谍战三部曲”,转向《人生海海》《人间信》等“故乡三部曲”,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?

麦家:就像陈思诚导演以前拍“唐探”系列,后来拍“误杀”系列,今年拍《解密》,完全和他以前的题材不相干,这是艺术工作者一种有追求的表现。他不想躺在自己的舒适区,不想躺在自己的成功簿上复制自己。我觉得,如果一个人的心里只信仰钱,只信仰利益,可能躺在舒适区,会获得更大的名和利,因为没有风险。你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山头,得心应手,大家自动会来找你。但有一天,你想写童年、写故乡的时候,人家就会持怀疑态度。你要去冲锋一个新的山头,你能不能冲下来?这是很多人会迟疑的,同时我自己也是持怀疑态度的。这是一个冒险之举,但我觉得艺术的精神就是不屈,要去探索未知,要去冒险,去寻找更大的自由。正是这样一种精神,我从以前所谓的“谍战”系列转到了“故乡”系列,写完“故乡三部曲”后,我可能又会去寻找一个新的题材,新的表达。始终在寻找发现,也是在不断成长。直到有一天,人老力衰,智力也下降了,那个时候我可能就不写了。但只要我觉得精神和体力都比较丰沛,我就想尽可能去接近无限,尽可能去表达更多自己之前没有表达过的思想情感。

“谍战”系列小说,和大众的距离近一些,商业性更强,但写童年,写故乡,那种戏剧性、商业性、时代性相对来说要远一点,可能一定程度上不会像“谍战”系列那么被市场追捧,我是有这种思想准备的。但有时候市场也很神秘,我的《人生海海》《人间信》出版之后,照样得到了市场的热烈追捧。《人生海海》现在已经出版了400万册,甚至超过了《解密》,这也鼓励了我要去挑战自己。不过,从本质上来说,无论写什么题材,我对人性的关怀,对人性的探索这一点,是不变的。

环球时报:解密,是您通过作品进行人性探索的永恒主题吗?

麦家:《解密》对这部小说来说,确实特别切题,因为主人公容金珍从事的是破译密码的工作。但解密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主题,所有的艺术包括文学都有解密的功能,有的作品是在解密内心,有的作品可能是解密事件,刘慈欣的《三体》科幻系列小说可能是在解密未来。一名导演可能也想借着他的作品,借着他的成长,去解密人生,解密命运。但如果说,我整个写作的主题,仅仅是为了解密人生,解密命运,又似乎有点轻率。我个人是对真相有一种执着,我觉得人世间所有的恶都来自于谎言。作为一个智者,要去认知世界,认知自己,首先要去发现谎言,要敢于去寻找真相。当我们被谎言遮蔽的时候,就是睁眼瞎,可能看不到人世间的美德美好,会对人间缺乏信心,甚至做出一种对人对己都并不好的举动。在人间活着很不容易,但人作为世间最高等的动物,有美好的情感,应该留下美好的脚印给后人看,我觉得这是我一个非常根本的写作出发点。

如果杯子没做好,里面的咖啡全会漏掉

环球时报:《解密》被翻译成33个语种,走向上百个国家。在您看来,中国的文学作品、影视作品如何才能真正得到不同国家、不同文化的认同?

麦家:我觉得不管是小说也好,还是电影也好,要走向世界,首先技艺的层面必须要过关。比如,对一名短跑运动员来说,如果跑不进10秒,怎么走进奥运会赛场?这不是信心和雄心可以解决的。也就是说,艺术作品首先要在技术层面符合艺术规律,然后再装进内容,这个内容可以是民族的。如果技术层面的问题没解决,就很难打动人。只有艺术功夫到家,才能走得远。比如,《解密》里容金珍这个人物是虚构出来的,但虚构是种更高级的真实,而不是虚假,这个角色凝结了一大批优秀又有家国情怀的科学家、无名英雄,是在他们的集合体中提炼出来的一个人物。如果他是虚假的,你就不会为他流眼泪。怎样做到真实?需要通过艺术的手法把它体现得天衣无缝,方寸毫厘之间都是有讲究的。

我们的精神、思想、立场,是属于道的层面,但道需要术的层面、物质层面的东西来依托它。如果一个杯子,物质层面的东西没打造好,装咖啡、装饮料全部都会漏掉,所以我们的艺术走向世界,首先要解决术的问题。

环球时报:在满足“术”的基础上,本民族的文化和特色在艺术作品中如何体现?

麦家: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,中国人的故事中国人自己会讲述,这是毫无疑问的。中国5000年文明14亿人口,而且如此勤劳,如此智慧,如此善良,有大量的故事可以向世界输出,但如果你输出的方式不对,输出的技能不到家,是讲不好的。

本土的艺术形式也可以借鉴,比如中国古典小说的章回体形式,现代小说就可以借鉴。我的小说《解密》就采用了中国古典小说一个最基本的框架,叫起承转合。但我的语言是当代的,难道我还能用半文半白的语言走向世界吗?世界变了,甚至是瞬息万变,我们必须要跟上时代。中国的艺术家讲的肯定是中国的故事,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,你讲的肯定是带着中国人体温的故事,但讲故事的方式必须是以世界的角度、世界的方式,我真的是深有体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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